番外二 序章

1

很多年後想起來，其實當年葉容並沒有直接跟他說過聶曦光的事，許多事情，是從庄非嘴裡聽來的。
大四開學後某個周末，他吃過飯洗完碗，準備出發去姜銳家上家教課。庄非跟著他到了門口，幾度欲言又止。
他坐在凳子上換鞋，庄非終於還是說了出來：「哥，姜銳的姐姐是不是喜歡你？」
「你聽誰說的？」庄序停住了系鞋帶的動作，直起身來。
「容容姐說的。」庄非說完又急忙解釋，「她沒有說別人壞話，她就是有點難過。姜銳姐姐好像很盛氣凌人，明知道你們的關係，卻在宿舍說一定要追到你。」
庄序沉默了一下，說：「我知道了。」
「哥你喜歡她嗎？我覺得她這樣……很不好。」庄非一直是個很柔軟的男孩子，會用很不好來形容，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庄序沒有直接回答他，復又俯身，仔細地系好了鞋帶，「你把心思放在學業上，這些不該你過問。」
他站了起來，卻沒有立刻離開，片刻，他垂眸說：「還有幾節課，上完就不上了。」
說完他沒看庄非就走了出去，卻忘了像往常一樣順手帶上門。

後來母親住院，有一天，只有他和庄非在家裡吃飯，庄非又提起了她：「哥，我們不能從姑姑那借點錢，把姜銳姐姐的錢先還了嗎？」
庄序瞬間看向他：「為什麼這麼說？」
庄非囁喏了半天才說：「容容姐說你們學校都知道姜銳姐姐借錢給你的事了，不知道誰傳出去的，但是……她在宿舍里說，她幫了你，你肯定要跟她在一起的。」
庄序捏住了筷子很久，依舊說：「你不要操心這些，好好念書。」

可是卻也是庄非，在高考見了她一面後，就對他說，「哥，我覺得曦光姐姐好像不是容容姐說的那種人。」
他才認識她就叫她曦光姐姐。
曦光……聶曦光。
她當然不是。
庄非見一面就知道了。
可那時候的他……

「你說你對我有誤解，你憑什麼對我有誤解，因為別人的話？可是我們相處了整整一個暑假和一個學期，我做過那麼多事，說過那麼多話，你看不到聽不到嗎？憑你的智商情商真的看不明白嗎？你只是不想明白，你只是有恃無恐。」

庄序站在陸家嘴辦公室的落地窗前，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對那麼多年前的對話，記憶得如此清晰。
他知道他一個字都沒有記錯。
這些年，他也早已明白，她一個字也沒說錯。

身後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把庄序從久遠的記憶中驚醒。
「進來。」他沉聲說。
新來的助理小楚推門進來，「庄總。」
他向他彙報了幾項工作，庄序站在窗前聽著。最後小楚提到了A大的校慶，「我們蓋章後的捐贈協議學校已經收到了，財務這兩天會按照協議打款。另外校方邀請您參加25號的捐贈儀式以及當天晚上的宴請。正式校慶26號，下午是學校的校慶大會，然後回商學院活動，晚上商學院也有聚餐。其他一些活動對接人發了詳細的介紹給我，我列印出來了。」
小楚把校慶活動表遞給他，庄序接過迅速過了一遍：「捐贈儀式就算了，金額不大，沒有必要。晚宴可以參加，你把25號下午的會議調整一下。」
小楚點著頭，內心卻十分不同意。個人捐贈千萬還叫金額不大嗎？雖然的確有校友捐贈上億的，可那畢竟是年近六旬的老牌企業家了，自家老闆才三十齣頭呢，實在不必對自己要求這麼高。
「那是住南京一天嗎？」
「嗯，你和我一起去吧。」
「好！」小楚喜形於色，響亮地應了一聲。
他是A大的應屆畢業生，能跟著老闆回去參加母校校慶當然求之不得。某種程度上，他一畢業就進入這家著名的量化基金公司，怎麼也算得上衣錦還鄉吧。

小楚興奮地離開了辦公室，偌大的空間一時安靜下來。
又站了片刻，庄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身前幾面屏幕上快速地閃爍著隱藏著財富密碼的數據，而身後，便是黃浦江絢爛昂貴的江景。
他的合伙人兼投資人，在他搬進這間辦公室時曾經笑著對他說：「庄，從今以後你也擁有黃浦江了。」
庄序只是笑笑。事實上，更多時候，站在這面落地窗前，他更覺得這是隨時可以跌落的懸崖。
這樣的心態也體現在了他的投資風格中，始終警惕隱忍，伺機而動，一擊必中。

擱在一邊的手機一直響著微信提示音，庄序回復完一封郵件，拿起手機，點開了微信。
A大商學院的微信群顯示了數百條未讀信息。
這個群平時非常冷清，最近大概是校慶在即，空前的熱鬧起來，今天大家更是熱情高漲。而引發這波熱情的原因，是一個多小時前，一位留校任教的同學轉發了兩條校園網的新聞。
一條是光嶼光伏向A大捐贈的新聞，另一條是序列量化基金的捐贈新聞。
轉發完這兩條信息，這位同學又發了一條@，略帶官腔地說：@聶曦光 @庄序有你們是我們這屆商學院的驕傲。

大概一個多月前，庄序就收到了A大百年校慶的邀請函。收到邀請函後他一直很平靜，腦海中甚至從未出現過什麼人。
直到他被@的這一刻。

那條帶著@的微信早已被沖刷得不知所蹤。
庄序看著仍在不停跳動的聊天記錄，並沒有往上翻看，所以也並不知道另一位被@的校友有沒有回復。但是出於禮貌，他想他應該要客氣回復一下的。
他點開文字輸入框，然而「過獎」兩個字才打完，聊天界面就跳出了兩行新的信息。
那位和他一起被@的校友先是發了一個有些活潑的表情包，然後親切得體地說：剛剛在開會，同學們過譽啦，應該的。

如果見字如面，這算不算故人重逢？
她好像和他一樣從來沒在校友群說過話。
至少他是第一次看見。
微信普及之後，同學之間有了各種各樣的群，可是所有人都默契地從沒把他們拉在一個群里，除了A大商學院這種公共校友群。
而現實中，蘇州之後，他竟然再也沒有碰見過她，甚至同學的婚禮上。
不是他因事缺席，便是她出差錯過。上天好像猛然斬斷了他們之間一切關聯，連巧合都不再給與。
庄序握著手機良久，才把回複發了出去。

窗外夜色已降，他重新把校友群設定為免打擾模式，一時失去了繼續工作的心思。手機上還有十幾條未讀信息，他站起身，拿起沙發上的外套，一邊翻看著一邊往外走。
Alex中午給他發了信息，說A行的前同事Shawn回國了，他請他吃飯接風，還有一些其他朋友，問他要不要一起。
庄序簡單回了兩個字：在哪？

2

陸家嘴濱江一家西餐廳里，Alex放下手機，故作平淡地說：「一會還有一個朋友過來，是我和Shawn在A行的舊同事，大家不介意吧？」
當然沒人介意。這種飯局朋友帶朋友是常事，人脈就是這麼擴展的，現在飯桌上就有兩個人Alex是第一次見。
但同樣的，也沒人特別在意，只有Shawn問了一句：「誰過來？」
Alex就等著他問呢，繼續表情平淡地說：「庄。」
Shawn一愣：「誰？」
「庄啊，最早和我們一個部門的，後來沒多久就去了投行部，你忘了？」
Shawn怎麼會忘：「庄序？」
不需要任何前綴介紹，在座都是金融圈的，立刻有人「嚯」地一聲，「不會是序列那個庄序吧。」
Alex點頭：「不然呢，這名字也不常見吧。」
Shawn驚訝極了：「庄在A行也就一年多吧，我記得我出國前他就走了。你們現在關係還這麼好？他這幾年名氣大得很，我在國外都聽過他逆市增長的神話。」
Alex差點翻了個白眼，「你這話說的，飛黃騰達了就不需要朋友了？」
其他人忍不住插入他們的對話：「Alex你這麼低調？這種大牛都能喊來，以前從沒聽你說過你和庄序這麼熟啊。」
Alex謙虛：「又不是我自己牛，說這個沒意思，今天是Shawn回國，所以問問他來不來。」
Shawn連忙擺手：「我可沒這個面子，這是Alex你面子大。」
Alex心滿意足，越發謙虛了：「我們以前畢竟是roommate，所以親近些。」
話雖這麼說，但Alex心裡卻知道，如果不是多年前庄序突兀地找他，假借公務的名義和他一起去蘇州，他們或許到今天仍舊只是泛泛之交而已。
他們真正成為朋友，就是從蘇州那家光伏企業回來之後吧。
他至今仍然清楚地記得那天回來路上庄序的樣子——他那麼的極力維持正常，可是每個細節都支離破碎。
那天回上海後他本來跟一個心儀的妹子有約，可是都走到小區門口了，卻還是打電話放了妹子的鴿子。回到家裡，抱著一堆啤酒敲響了庄序的房門。

後來Alex就莫名其妙地特別關注光伏板塊。
他不知道庄序會不會這樣。前些年光伏股特別好的時候，他甚至會突然想到，庄序會不會重倉這個板塊？
那會不會聯想到故人？
有時候他會覺得，其實庄序當年那麼不顧一切地離開A行，也有那位故人的緣故吧。
大機構固然光鮮體面，但是太慢了。

Alex回顧往事的時候，桌上的話題已經轉到了庄序的私人生活上。一位朋友好奇地問他：「聽說他還是單身？」
Alex覺得這應該沒什麼不可以說的，「是吧，反正上次見面還是，不過上次吃飯已經是三個月前了。」
「我怎麼聽說DC的Grace是他女朋友？」
「你這什麼老黃曆了。」接話的是另一個朋友，「早分手了，他們談了一兩年吧，Grace現在找了一個小鮮肉，天天發朋友圈呢。」
滬上金融圈並不大，各種緋聞八卦傳得飛快，有人知道並不稀奇。這位Grace，Alex是見過的，一起吃過一次飯，不過並不太熟。他跟庄序後來的女朋友更熟悉一些，Susie，一個瀟洒漂亮的女子。是他在英國留學時候的同學，甚至他們就是通過他認識的。但一年前，也已經分手了。
男人們說起八卦其實比女人起勁多了，漸漸就不著邊際起來。Alex連忙阻止：「你們別傳謠啊，庄是正派人，哪有你們說的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他就談過兩個女朋友，都分手了。」
「是不是大佬渣了？」
Alex沒好氣：「和平分手。」
和平到Susie後來甚至還會和他們一起吃飯。
他私下問過Susie，怎麼做到毫不介意。Susie豁達地說：「他又沒犯什麼原則性錯誤，為什麼不能當朋友？」
「那你分個什麼手？」
Susie反問：「沒什麼錯誤就不能分手了？你什麼陳舊的觀念。」
Alex氣急：「我是怕你以後找不到條件這麼好的男朋友！」
Susie搖頭：「他條件是好，優秀，英俊，富有，甚至周到紳士，誰能不愛。得到他真的很快樂，可是慢慢會覺得寂寞。Alex，我不想說這些扭捏老土的話，但是，他不夠愛我。我不能煎熬我的心。」

「歡迎光臨。」服務生的聲音驟然響起。
Alex探身朝門口看去，果然是庄序到了，立刻揮了揮手。
同桌的人都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一看之下，剛剛八卦得最起勁的朋友乍舌，「真的帥得這麼突出啊，我還以為公開的照片是P的。」
Alex：「……」
他看著向自己走來的老朋友，一如既往的高瘦清俊，一出現便可以輕鬆改變整個場合的氛圍。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似乎都是善意的刻劃，舉手投足之間姿態也越發的鬆弛自如了。
庄序走到了桌邊，自然地拉開了Alex身邊的椅子，「我來晚了。」
Alex笑呵呵地說：「不怕晚，買單就好了。」
庄序淡淡一笑說：「當然。」

一頓飯賓主盡歡，吃到九點多才散。Alex當然不會真的讓庄序買單，畢竟是他組的局，庄序能來而且待到最後，已經讓他很有面子了。
在餐廳門口告別眾人後，Alex問庄序：「你走回去？」
庄序點頭，他家就在附近。
「那一起吧，我回公司拿車，能一起走一段。」
一路上Alex頻頻哀嘆：「當初應該咬咬牙買這裡，早上起碼能多睡半小時。」
庄序微微調侃：「這不像party king說的話，你以前哪個周末不是玩到快天亮。」
Alex雞皮疙瘩起來了：「別別，別提以前的稱號，太挫了。現在年紀大了，要保養了啊。」

閑聊著走了一段路，兩人路過了他們曾經租過的小區，腳步幾乎同時緩了一下。
Alex看著熟悉的小區大門，突然笑道：「其實那會我找你同居，是抱著不良目的的。」
說完發現有歧義，他連忙補救：「不是那種不良目的啊，我已婚人士正常取向。我是說，那會我找你合租，是想著你長得這麼帥，肯定很多妹子想認識你，要是我跟你住一起，我就能借著你多認識點妹子了。」
時過境遷，Alex已經可以笑談過去的小心機。
「猜到了一點。」
「你猜到了？」Alex驚異。
「那會我跟你不算熟，你突然跑來跟我說房租你六我四，讓我占這麼大便宜，總有些原因吧。」
Alex一聽頓時不滿了：「你也知道是大便宜，那你當時還考慮了那麼久？！」
「40%也不便宜。」庄序抬頭望向自己曾經租住過的那棟樓——這是他那時候每天夜晚回家，走進小區時的習慣動作。
他笑了一下說：「我肯定很掙扎。」
Alex望著他的神色，不知怎麼地，再度想起了那個掩埋在記憶里的人。
他記得，在去蘇州之前，他們在小區也遇見過那位聶小姐。那時候庄序看上去並不熱絡，甚至已經開始積極地加入他組織的社交活動了。
那庄序答應和他合租之前，知不知道她也住在這邊？

庄序收回了目光，向前走去。Alex追了上去，輕鬆地說：「庄，你和Susie分手一年多了吧？就沒再談個戀愛？」
庄序姿態也很輕鬆：「怎麼，要給我介紹對象？」
Alex無語：「你還要我介紹，你現在接觸的是什麼圈層，哪個不是人中龍鳳。」
「哎，你不會還沒忘記蘇州那個妹子吧，都幾年了。」Alex算著時間，驚嘆地說：「快十年了。」
Alex話說出口，以為庄序會立刻否認，誰知道他卻垂眸淡淡地說：「我還沒到忘記的年紀。」
但不是那種沒忘記。
其實，若不是校慶，他覺得他好像已經不再想起了。

下一個路口他們便分道揚鑣了。Alex看著庄序遠去的高瘦背影，不知怎麼就想起了Susie的話——和他在一起會寂寞。
此刻他卻覺得，庄序未必想讓女友失望，他也是認真的投入的，只是他本身的底色就是寂寞的。
隨即他又覺得自己好笑。
他這位朋友現在可是管理著近百億資金的金融新貴，個人身家恐怕也是九位數了，哪裡輪得到他覺得人家寂寞。
而且如果能夠年紀輕輕就擁有如此事業，哪怕寂寞一些，又有誰不願意呢？

3

去南京的路上，小楚不停地發著微信。庄序用手機回復了幾封郵件，一抬眼，恰好瞥到他燦爛的笑容。
小楚察覺到他的目光，立刻把手機收了起來，緊張地解釋：「我暫時沒什麼工作，所以……」
「沒事。」
小楚鬆懈下來，有些羞赧地說：「我女朋友在給我發消息，她也是A大的，還沒畢業，正跟我說夜宵去吃什麼。」
庄序微微點頭，小楚正以為過關，卻聽他問：「河盛還開著嗎？」
啊？小楚有些茫然。
看來早就關了。「老林蓋澆飯呢？」
「沒聽過。」小楚抓抓頭。
「北門那家牛肉麵館？」
「這個有。」小楚連忙點頭，「我和我女朋友經常去，就是老排隊。」

老闆神色間又有些走神，越臨近校慶，他走神的頻率越高。小楚突然想起女朋友剛剛在微信里說的那些關於自己老闆在大學時代的傳聞。
據說，老闆那會在學校里，是有很多女生喜歡的。
小楚工作不久，身上還殘留著大學生的天真和勇氣，馬上就忘了剛剛被老闆抓包的緊張，按捺不住好奇地問：「庄總，你大學時候是不是很多女生喜歡你？」
庄序似乎詫異他這樣提問，驚訝地抬眼，和那清冷的目光一接觸，小楚頓時後悔了，完蛋了，他這個問題好像太沒分寸了。
正當他懊惱的時候，老闆卻回答了他。
「不清楚，不過。」
不過什麼？！！！你別卡住啊，小楚這回不敢追問了，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透露出十萬分的好奇。
「倒是喜歡過同學。」
「後來呢？」小楚毫不猶豫地追問。這次不是他魯莽了，老闆此刻顯然有傾訴聊天的慾望啊！他不追問就不稱職了。
「後來？」
他老闆的目光有些飄忽起來，微微彎起嘴角說：「後來，她說這是我的錯覺。」

小楚十分震驚。
什麼情況，老闆這是表白被拒絕了？怎麼可能？而且對方也太狠了吧，拒絕就拒絕好了，居然完全否定了老闆的感情。
他目光落在眼前清俊至極的臉上，心裡萬分想不通，不說老闆多優秀吧，光這身高顏值，居然有女生能拒絕？
他不由想起了老闆那傳奇般的發跡史，老闆出身貧寒眾所周知，難道那個女生拒絕老闆是因為他讀書時代太窮了？
這未免太沒有遠見了吧。

小楚馬上代入了一些逆襲打臉的爽文情節——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之類的。他解氣而篤定地說：「她現在肯定很後悔。」
他幾乎是立刻被反駁了，「不會，她現在很好。」
啊？小楚感覺自己馬屁拍到了馬腿上，臉上有些訕訕的。
老闆這時停頓了一下又說：「不好也不會後悔。」
小楚心中一萬個問號，好奇心不禁更甚了。這是什麼樣的妹子，能在拒絕了老闆之後還讓他這麼維護她？
但是他老闆顯然不打算為他答疑解惑，說完這句話後，他似乎突然失去了聊天的興趣，閉目靠在了椅背上。
小楚有幾分拍錯了馬屁的尷尬，閉上嘴決定安靜一陣子。然而汽車又開了一段路，他卻聽到老闆輕聲說：「是我的錯，如果這次能見到她，我想我應該跟她說一聲對不起。」

4

雖然明天才是正式的校慶，但是A大已經有了校慶的氛圍。
起碼北門外的堵車已經開始了。
小楚探頭在車窗外望了半天，前面依舊毫無通行的跡象。

「好像出了小車禍，幸好我們提前出發了。」他關上車窗，向庄序彙報。
庄序點點頭，抬起手腕看了下表，吩咐說：「你和司機先去學校，一會我自己走過去。」
小楚一愣。他們的車輛報備過，是可以直接開進學校的。學校那麼大，走到吃飯的地方可不近。
可是不待他多說，庄序已經推開車門下了車。

小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他，看著他高瘦的背影穿過車陣，又往前走了一段，最後站在了——牛肉麵館前？
小楚擦擦眼睛，什麼情況？搞了半天老闆是餓了要去吃面？
倒是可以理解，離晚宴還有三個多小時，他們中午趕著出來只吃了個三明治。
但是老闆怎麼可以吃獨食呢。他也餓了啊，老闆怎麼不帶他！
小楚鬱悶了。

庄序在門口站了好幾分鐘，才伸手推開麵館的門，一陣熟悉的食物香味立刻撲面而來。
麵館看上去沒什麼變化，桌椅還是原來的木製桌椅，牆面淺淺地修整了一下，和以前大差不差。服務員依稀是以前的人，只是更胖了些，手腳仍舊利索。
不同的大概只有改成了先結賬。收銀大姐居然認識他，「我認識你，你是回來參加校慶的吧。」
「對。」
「長得帥的我就記得的，你看著發展得也不錯。一個人來？還沒對象啊？」大姐有一點點八卦。
庄序沒有反感大姐的好奇心，笑了笑回答她：「還沒有。」
「那要加油了。」
「會的。」他認真地說。

在櫃檯買完單，他拿著小票找位置。
大概來懷舊的校友不少，雖然已經過了飯點，麵館里仍有不少食客，只余幾張座位空著。
庄序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張空位上。

時光彷彿忽然倒流。
他想起那次他和葉容從學校出來，路過這裡，他突然被拉進了這家麵館。那時候他心緒混亂，一邊似乎在慶幸自己終於可以放下，一邊卻不由自主想著，要怎麼說服葉容不要在學校里張揚這件事。
直到她站起來，他才發現她也在這裡。
那是大學時代他最後一次來這家麵館。
曾經的他幾乎用盡全力去抵抗那份違背意志的感情，可是又會做許多莫名其妙的事。
還錢的時候會多還，暗暗期盼她問一聲為什麼，那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告訴她，這是自己去股票市場走了一趟的斬獲。
金融市場從來不存在穩賺不賠，他的本金甚至只有三萬多，如果虧了，他就要花更久的時間才能償還。還好他賺了，那一刻的興奮和成就感，縱使他後來操縱著幾個億的資金遊走二級市場攫取巨額財富，都無法比擬。那時候他明明打定主意要遠離的，卻又無比渴盼她驚喜崇拜的眼神，就像在姜銳家裡，他從廚房端出一份炒飯時，她看他的那樣。
何其拙劣又何其自我啊庄序，他對曾經的自己說。
往事在過去的某段時間曾反覆放映，但許多事情，功成名就後才有勇氣看清，才能剖析入微。
他也終於從一開始需要握緊手才能承受這樣的自我鞭笞，到想起時會笑著搖頭，到如今幾乎已經不再想起。

目光在那張空位上停留了許久，他終究還是坐到了別處。
麵條端了上來。
這次的牛肉麵終於不像上次那樣食不知味。現熬的骨湯鮮香濃郁，麵條柔韌勁道，他平靜地吃完，連湯水都喝了一半，才起身離開。
馬路上已經恢復了通行，車輛行人熙來攘往，他隔著玻璃門望了一眼，拉開了門。門外有一名女子在打電話，背對著他，長裙長發，穿著米色的毛衣，很溫柔的顏色。
他平平常常地就要走過她，像平日里路過每個擦肩而過的路人一樣，可是卻聽見了她的聲音。
「你停車停到哪裡去了啊？」

庄序猛然停住了腳步。
「這麼遠啊，那我在門口等你……先不進去了，這個店招牌不起眼我怕你找半天，給你當個路標……啊？這也算侮辱你啊？」
她笑了起來，他看不到她的樣子，可是覺得那笑容一定活潑快樂又輕靈。
「好吧好吧，那我進去等你，十分鐘內沒到你就承認你老眼昏花認路不行。」

她邊說邊笑著轉身往裡走，大概沒想到背後站著人，猝不及防便撞上了他。
「啊。」她輕呼了一聲。
庄序條件反射地想伸手扶她，卻在下一秒無比克制地收回。

「沒事沒事，我撞了下人。不好意……」她跟手機那邊解釋著，抬起頭似要說抱歉，卻在看清他時霎時收了聲。

千山萬水，星夜兼程。看進她眼睛的這一刻，他知道，關於她，他終於到達了終點。
真是太好了，他想，她毫無芥蒂地來到這裡，她毫不在意。
他沒有在她幸福的人生中留下任何劃痕。
他覺得自己心中好像有個隱秘的角落徹底被打開，他笑了，望著她，說了一聲：「對不起。」
她一怔，似是意外，又似是明白，最後展顏一笑，對他說：「沒關係。」

——序章終